破译莎士比亚密码:最不像艺术家的大艺术家
莎士比亚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像艺术家的大艺术家,一生谨言慎行,极少在作品中自我影射,私人生活密不透“缝”,不知道是因为枯燥而无可奉告,还是因为不透明而显得异常枯燥。但从他那鹅卵石形的秃脑门里,诞生了多少激动人心的人物和故事啊!
由于自我曝光过少,一直有人在怀疑其人的真实性。好在有一本引人入胜的莎翁传记《俗世威尔》(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7年3月),满足了我对莎翁的许多好奇心。作者是哈佛大学的名教授,叫做斯蒂芬·格林布拉特,新历史主义批评流派的泰斗。从他的推断看,莎士比亚应该有过恬淡幸福的童年时光,并非传说中的苦孩子出身,这使他能够永葆一份对乡土的眷恋。十几岁时,家境败落,格林布拉特把它归结为信仰问题,莎士比亚的父亲秘密坚持天主教信仰,而没有改宗为伊丽莎白女王时的国教——新教,家庭从此交上厄运,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莎士比亚为何即使在成名之后依然谨言慎行,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。宗教迫害在当时非常严重。
为了逃避过于压抑的宗教气氛,18岁的莎士比亚干了一件蠢事,和一个比他大6、7岁的女孩发生了关系,最后闹到奉子成婚。几年后,一个旅行剧团路过斯特拉福镇,急于逃离困境的莎士比亚加入了队伍,相当于一个流浪艺人,身份等同于乞丐。
到了伦敦,莎士比亚看了一场马洛的戏剧《贴木尔》,受到启发,也决心创作自己的英雄戏剧,他直接模仿了马洛那种华丽雄浑的语言。不过,莎士比亚还是天才般地发展了马洛的英雄剧。马洛创造的英雄高于普通人,是一些超人,而莎士比亚一上来就把英雄拉到普通人的高度,把皇帝写得像农民一样也会生疮,也有性格缺陷,醉心于描写不凡人物的平凡之处。
由于他出众的才华,现在看来,更主要是由于他那远远超越时代的、进步的价值观,莎士比亚在创作初期即遭到了同行们的最强烈狙击,以大学才子派为代表,给他起了个著名的外号——“用别人的羽毛装点自己的乌鸦”。莎乌鸦。一个从小地方来的死跑龙套的,没上过什么学,长相其貌不扬,居然跟我们斗?!还到处抄袭我们的故事,更可气的是,一经他手改装,即刻点石成金。
大学才子派都是剑桥、牛津毕业生,很会拉帮结派,当时显然占据了话语权,想用唾沫星子,轮番上阵把这只乌鸦淹死。关键时候,上帝站在了力量尚弱的莎士比亚一边。不过出招儿有点太狠。在1590年前后几年,大学才子派的主力全都死于非命——瘟疫、恶疾或者决斗,论年纪也不过30岁而已。骂得最凶的是格林,32岁临死前出了一本书,《万千悔恨换一智》,用汪洋的语言诅咒这只暴发户乌鸦,咒他不得好死。然而,骂人的全都死光光,被骂的继续活下去,很快获得了上至宫廷下至黎民百姓的一致喜爱。几年后,莎士比亚以格林为原型,把他变形为最经典的形象之一——福斯塔夫,在文学中获得永生。
在莎剧中,爱情被高举,婚姻却没有享受到同样待遇,莎士比亚似乎在暗示,情侣们一旦步入婚姻,爱情就名存实亡了。他塑造的最伟大的情人乃是一对不道德的通奸者,安东尼和克丽奥佩特拉。而夫妻感情最好的,要数《哈姆雷特》里的那对奸夫淫妇——篡王克劳狄斯与葛特鲁德,还有麦克白夫妇。麦克白夫人对丈夫的内心多么了解啊!麦克白又是多么无限地信赖自己的妻子!只有最相爱的人才能那样完全向对方敞开心怀,交托一切。美国作家厄普代克曾经写过一个小说《葛特鲁德》,写的是葛特鲁德和克劳狄斯其实早已心心相印,先王才是第三者。
离婚在那个时代想都不要去想,一句话,宗教庇护婚姻。为解决性欲,莎士比亚在伦敦期间,极可能与欢场女子有染,过着灵肉分离的生活。所以他的十四行诗才写得那么有撕裂感,又肉感多汁。他的爱情还不到逢场作戏那么下贱,但不道德的爱情确实给他带来了罪恶感,他又把那份罪恶感偷偷批发给了他笔下众多的人物。
说实话,戏剧只是莎士比亚谋生的手段,他真正的兴趣在投资理财——这方面他也是个大行家,很有商业头脑,置房置业,赤手空拳攒下了一份很大的家产。莎士比亚有着中国农民般的朴素思想,脑子里始终存在一个物理层面的家园,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园,外面再好,干到一定时候,人必须回去的。在他创作的中晚期,悲剧意识大大加强了,主要源于他这种心绪。中年丧子给他巨大打击,在儿子哈姆尼特死后,他写了《哈姆雷特》。另一方面,他这时候重心已经发生了偏移,回归的脚步近了。此刻,他心思主要放在归田园居上了,想着如何能够更稳妥地支配财产,《李尔王》、《暴风雨》,都是他这一心绪的反映。我觉得这个解释挺别致的。
从这个万世景仰的剧作家身上,我们看到一个对信仰、爱情和现世统统怀疑的人,他向洞口观望,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